ICOMOS China专家谈古迹遗址保护之一——黎冬青:北方地区文物建筑修缮勘察设计特色及要点
2021年4月23日,中国古迹遗址保护协会举办了2020年度优秀古迹遗址保护项目宣传推荐活动。除了推荐4项优秀项目之外,当天还邀请了黎冬青、卢远征、查群、周琦等4位具有丰富理论研究和一线实践经验的专家,研讨了关于文物保护工程的真知灼见。协会秘书处将专家发言进行了整理,与各位会员以及行业同仁分享。
首先分享的是北京市文物建筑保护设计所所长黎冬青的发言。
北方地区文物建筑修缮勘察设计特色及要点
各位老师各位同行好,我来自北京市文物建筑保护设计所,从事文物保护30多年,感触最深的就是短短30年,文物保护工作发生了深刻的变化。今天我结合工程案例,和大家交流分享我们对北方地区文物保护的一些思考和认识。分享的内容包括文物保护工程对象和工程类型,如何确定保护原则和思路,文物建筑常见病害及措施,以及现状勘察和保护工程案例。
保护对象文物保护工作整体上一直是在发展、变化,保护工程对象——不可移动文物,在原来大家熟悉的古文化遗址、古墓葬、古建筑、石窟寺石刻等基础上,近年细分、发展,公布了一些新的名录,包括革命文物、大运河、大遗址、长征文化线路。这些名录的出现,对拓展保护对象、延伸发展文物保护体系,系统认识和阐释文物价值意义重大,在保护工作中应足够引起重视。
北方地区常见保护修缮包括木结构古建筑,砖石和琉璃建筑、构筑物、土遗址等,包括古建筑、陵寝、桥、塔、牌楼、碑刻,以及近现代建筑等。其中以木结构古建筑占比最大。与南方地区相比,同等规制时除了依据法式制度确定的之外,北方古建筑大木结构用材相对更大,墙体更厚实,屋面包括泥灰背相对更为厚重。
保护工程类型按文物保护工程管理办法,保护工程分为:保养维护工程、抢险加固工程、修缮工程、保护性设施建设工程、迁移工程等五大类。日常工作中除迁移工程、原址复建外,其他工程在工作中都比较常见,随着保护工作的深入,文物保护由单纯的文物建筑本体修缮,发展为包括前期勘察及研究、文物本体认定、保护规划编制、预防性保护、抢险加固、日常保养、本体保护修缮、环境整治、保护性设施建设、展览展示及利用、专项监测、保护工程效果评估等内容的全过程、综合性、跨专业、系统化的保护工作。
即使是同样的保护工程,在保护思路及手段上也有一些变化,例如抢险加固,以往常指发生险情时采取的支顶、支护等临时性的加固措施,工程特点是险情进行中或险情后、设计和审批流程可简化,措施强调临时性,一般随后有保护修缮工程跟进。实际工作中,根据实际需要已有所调整。2019年起,北京地区探索对存在险情的长城点段,系统化地每年进行抢险加固,消除险情,避免在雨季来临时可能出现的坍塌。排险措施上,除了采用临时性支顶钢架,也采取局部补砌稳固结构所必需的券体、墙体作为抢险加固措施,当然补砌的量是按照结构稳定的需要严格控制的。可以看到,北京长城抢险工作节点提前到事前、需要编制详实地勘察和设计方案、有规范的审批,措施仍以排险加固、结构稳固为修缮目标,但加固措施不拘泥于只采用支顶等单一手段。
同样我们看迁移工程和原址复建,得到了更加严格的控制。出于原址保护的需要,除非涉及民生的重大基础设施如铁路、水库等建设,无法避让文物,迁移工程是严格控制的。
国务院多次发文要求避免拆真文物,建假古董,“坚决禁止借保护文物之名行造假古董之实。要对文物“复建”进行严格限制,把有限的人力、物力切实用到对重要文物、特别是重大濒危文物的保护项目上。”这样才能保护好文物的真实性,不改变文物原状。目前一些新定级的文物、省市保及以下级别的文物,保存状况不容乐观,抢救文物的任务还远远没有完成,要把更多的人力物力用到文物保护抢救上。
我们看圆明园正觉寺,圆明园目前唯一一处仅存的古建筑群,2002年启动对现存建筑的修缮,2010年启动对其他基址仅存建筑的修复,其中文殊阁原为重檐八角攒尖顶,在以往不当使用中上层缺失,依据其基址及下部遗存、文献记载,考证同时期同类型建筑——承德殊像寺,进行了原址修复。圆明园含经堂遗址,原计划进行整体复建作为圆明园博物馆,遗址考古清理出了完整清晰地遗址后,进行了整体的遗址保护及展示,未进行复建。文物是否修复,最核心还是看必要性和可行性。修复对历史格局的和织补和恢复意义重大、基址尚清晰,修复的文献及实物依据充分、明确,是修复得以进行的基本前提。
保护原则的把握实际工作中,文物保护坚持不改变文物原状,最小干预两条最基本的原则,目前得到行业内外广泛的认同。
不改变文物的原状,就是尽可能多的原始构件,能不动的绝不动,能修的绝不换,即使更换。还有一个重点,就是要注意尽可能多地保留历史信息,包括不同时代的历史信息及遗存。曾经有一个阶段,文物保护追求将文物修缮、恢复到某一个历史时间节点作为修缮目标,比如建筑本体存在明清等不同时期的做法及遗存,但修缮时选定遗存保存较好、较多的时间节点,比如乾隆时期某某年,按这个时期的规制、风格进行修缮和局部修复,其他时期的一些信息则会被抹掉。近些年大家越来越达成共识,不同历史时期的信息和遗存痕迹,也需要保护保留,这也是对不改变文物的原状的解读和贯彻。
那么怎么理解最小干预,我觉得最小干预要有个度,要以保证结构安全为最小的限度,绝不能工程中碰到棘手的问题,粉饰了事,不进行干预,将病害或隐患留下。无论保护对象、工程性质、保护原则如何,都必须要保证文物的安全及延续,而文物本体作为展览开放的场所,还应有措施保证开放的安全。
常见病害与措施北方地区的木结构古建筑,最大的病害一般来自屋面跟大木结构,屋面变形、破损、渗漏,瓦件破损、缺失,瓦垄脱节、起拱、灰脱落;大木结构,损伤一般是从构件到节点再到整体性,即木构件本身缺陷或损伤、节点失效或破坏、整体变形或失稳。其次是墙体和台基,墙体开裂、倾斜、下沉、缺失,台基沉降、走闪、破损都是常见病害。
在北方地区,文物病害成因最主要的是水的影响,水患导致建筑砖石构件、泥灰背冻融破坏,木构件糟朽,地基浸泡导致沉降发生。有研究表明近些年气候环境变化,北方地区的降水在增加,生物病虫害如木峰、白蚁、蠹虫等,相应增加。降水增加对北方土遗址保护也带来了更大的威胁。此外材料、结构、地基等先天不足,导致构件坏损、结构受力破坏也是重要的病因。
日常工作中,需系统地分析各种病害相互的关联和影响,找出病害成因,详实地勘察、准确地分析评估极其重要。现状勘察主要侧重历史调研、价值评估、现状勘测,在以往经验判断评估的础上,近年积极引入现代科技手段加强勘察,补充材料测试、结构检测、监测,从单纯定性的经验判断,补充定量分析和评估。
保护措施制定,强调不仅仅针对病害及损伤,同时需要依据勘察评估结论,针对病害的成因制定措施,将已发生的病害以及安全隐患和风险一并予以修整。
案例-正阳门城楼修缮,先农坛内坛环境整治,我们可以看到保护修缮勘察设计中,历史研究的重要性。从时间和空间两条线,梳理保护对象的位置关系、空间布局及定位,保护对象宏观及细节的变化,作为价值评估、确定工程技术路线的重要依据。
案例-现代勘测技术在长城保护中的应用。一是出于文物保护真实记录现状的需要,长城的现状单纯依靠手工测绘,很难准确、完整记录并还原他的现状,三维激光扫描、倾斜摄影等矢量化的数据方便准确采集并存档。另外借助测绘技术,在真实还原的基础图纸或模型上,通过图面标注,方便对修缮效果进行控制。
目前测绘形成的三维数据,并不能向国外一些先进的做法,直接在三维数据上进行设计和施工,还需要从三维数据,转化为二维图纸,供设计和施工使用。未来随着技术发展,可能会实现三维测绘数据直接应用于保护勘察、设计及工程,那将大大提高测绘的精度和准确性,减轻传统测绘现场及内业繁重的工作。
案例-延庆东红山长城抢险项目中,积极引入考古参与调查、评估。这处边界坍塌的土遗址,周边紧邻民宅,修缮场地受限,采用考古调查及材料测试分析,判断本体的范围,判定了夯筑敌台和敌台下原生土的范围和边界,修缮中对夯筑敌台本体以及原生土区别对待,上部本体严格坚持不改变文物原状、最小干预原则,按原做法进行必要的修整补夯,对下部原生土则更多的保证结构稳定、外观协调。
案例-明十三陵裕陵修缮,2010年启动修缮,当时已经很重视通过定量地分析评估,判定结构安全,并重视施工中的二次勘察。二次勘察中对方城明楼承台券洞开裂进行了检测评估,通过检测及受力分析它为什么会出现那么多裂缝,以及是否对结构安全有影响。检测结论最终判定开裂是上部荷载作用所致,从而确定了措施上必须进行干预,比选后采用可逆的钢架支架,避免上部荷载对券体的继续破坏。为尽可能多的保留方城明楼上部屋面中的大木构件,从树种鉴定、木构件材料性能到内部缺陷都进行了专项检测评估,检测结论是约有29个木构件满足强度要求,可以原位回用,其他内部糟朽导致强度不足的进行了补配。
案例-天坛神乐署修缮,想尽办法加固大木和节点,尽可能多的保留原有构件,做到了应留尽留,应保尽保。项目在保护过程中还提倡传统跟现代手段相结合,尽可能采用原有的传统做法进行修缮,当传统手段不能够保证文物的延续和安全的时候,才可以采用现代材料和手段进行加固来延续。
案例-北京长城抢险加固,每年北京大约启动10项。上世纪80年代起,长城的抢险加固较多的采用钢架支顶,采用钢架就必须考虑防雷,防雷设施对景观风貌影响很大。近些年采取按原做法补砌,作为加固手段来代替支顶钢架,比如一处拱券局部缺失、结构失稳,修缮中不采用钢架支顶而是按原作法进行局部补砌,但补砌并不要求完整恢复而以满足结构稳定为主,加固前后外观变化不大,但结构病害已修整,险情已排除,整体结构安全得到了保障。达到了现阶段最小干预、保证安全延续下去的目标,保护措施为后代留有了余地。
以抢险加固为主的保护思路及手段,相比之前完整的修复,已经有很大的不同。越来越多的人也认识到长城的遗址属性,坚持最小干预,也认同加固修缮后的效果。但是也有人希望尽可能多的、尽可能完整地修复,随着文物保护及宣传,相信越来越多的人能接纳并认同这些做法。
案例-预防性保护方面的探索。国家文物局近年在推动预防性保护,把保护修缮时间节点往前提,在病害刚刚开始出现或者轻微时,开展以监测、保养维护、专项修缮等为主要内容的预防性保护,避免日后病害发展扩大后再修缮带来的诸多弊端。响应预防性保护工作的拓展,为满足长城保护管理方面的需求,2019年北京延庆、密云启动长城现状勘察评估及文物管理系统建设,项目正在进行中。项目借助现代的测绘技术,形成长城文物本体及保护范围区域内的三维数字测绘成果,以及现状调查及评估,结合长城典型点段的结构变形监测,每年定期对长城及环境进行航拍及图斑自动比对,对长城本体现状变化、保护范围内环境及建设情况进行监测,及时发现本体保存及周边环境的变化,进而进行保护干预。所有的资料及数据,全部进入信息管理系统,在系统中可进行长城调查资料、三维实景模型调看,本体及环境数据量测,进行统计、分析及相应管理。
一路走来,文物保护发展到今天,我们看到文物保护对象在细分、扩大,保护理念及技术手段在发展,保护工程系统化、综合化的程度越来越高,社会及公众对保护的关注及要求也越来越高,科学性、研究性的工作要求贯穿文物保护前期研究、保护及利用的全过程,这些变化是挑战也是机遇,值得我们关注并迎头赶上。
我的分享到这里,谢谢大家。